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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度朔山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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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休息一會兒,司夫人提出要回家。司刃也已經略微平覆情緒折返了回來。

王掌櫃試探著問:“您……不想再見兒子了?”

司夫人用力搖頭,“那不是我兒子。我兒子是個癡傻,早在十四歲那年就死了。”

“那……”王掌櫃看一眼站在門外看得見他們也聽得見他們說話的司刃,“要是他想見您呢?”

司夫人沈默片刻,從懷裏掏出把刀比到脖子上,“那我就死在他的面前。”

“唉!”王掌櫃趕緊把司夫人的手挪開,“您這又是何必呢?”

“那樣我全家都是因他而死,就算前世我們欠了他什麽他心裏有什麽怨恨也該能夠消除了吧。”

“唉……”王掌櫃無話可說,嘆口氣搖了搖頭。

連著幾天沒怎麽睡,司刃眼裏本來就已經布滿了血絲,這會兒他面對著一路日思夜想、此刻近在眼前卻只能裝做自己不在遠遠看著的母親,臉色愈發蒼白,一使勁下唇被他咬出了血也渾然不覺。旁人看來分外瘮人。

林三清讓人把給司夫人收好的東西拿過來之後送她到了集市的出入口。司夫人感謝了半天,然後以為身邊的人都走了,她拐進一家糕餅鋪子買了幾提點心。

王掌櫃離不開依舊回去雜貨鋪,林三清打發下人先回家自己還是死活要跟著。上山的路司夫人走得有些吃力,很慢。司刃設了道範圍很小的結界罩住幾個人在後面一路尾隨。

途中經過一片墳地,司夫人停下走過去在幾個墓碑前放了點心又上香燒紙。離得遠,司刃他們看不清碑上的字。看看四周,司刃可以確定,這裏就是司家的墳地。

等到司夫人離開,他們湊過去仔細看了下,司夫人祭拜過的三個墳頭就是司老爺和司刃兩個哥哥的。墳地裏所有的墓碑都一塵不染,周圍的雜草也被及時清理得很幹凈,看來司夫人是常來。司刃明白母親為什麽要住山裏了。

當他們再次跟上司夫人,很快便到了她的住處──一座一進間的小茅草屋。

讓其他人等在外面,司刃隱了身偷偷跟進去。

屋子裏很破,采光也不好。家具器皿都挺舊,不過擺放得整齊擦拭得也幹凈。司夫人穿過廚房進了臥室直奔床邊。床上果然有個很大的包裹。司夫人放下手裏的筐打開包裹摸了摸:有米面、有肉蛋、有布料,還有銀錢。

大致確定了下錢數,司夫人又把包裹重新系好挎在胳膊上再次來到屋外並朝著上山的方向吃力地走了上去。沒有走得太遠,她輕車熟路地進了一座破廟。

這廟看樣子應該是已經荒廢了有一陣,殘破不堪的佛像下橫七豎八地躺了些乞丐。隱著身的司刃掃一眼:不是年紀很大就是身體有殘缺的。一看見司夫人,除了幾個腿腳不利索的,其餘的人都站起身很開心地圍了上來。

司夫人把包裹放到地上打開。

“嗯……我家最近有些事情,不知道以後還能不能來給你們送吃的和錢了。”她一邊給大夥兒分東西一邊低聲說。

一個滿頭白發的老太太拉住司夫人,“妹子,你不是說自己沒有家了嗎?”

司夫人低下頭,“是沒有了,可是今天我的一個兒子回來找我。”

“啊?!兒子?你不是說……”

“有一個還活著。”

“啊,那太好了啊!跟兒子團聚是天大的喜事。回去跟兒子好好過日子吧!不用管我們,沒事的。”

司夫人握住老太太的手一臉苦笑,“要是真能像您說的就好了。只可惜……唉,算了,反正以後你們多加小心自己照顧自己吧。”

離開破廟已經是下午,回到家司夫人先簡單弄了口吃的。看著盤子裏黑乎乎幹巴巴的鹹菜絲,司刃又哭了。

後來天逐漸黑下來,司夫人點上了燈。司刃默默地守著母親看她忙東忙西的舍不得離開。一直等在外面的麒麟堅持不住化了原形偷偷溜屋裏爬到司刃肩上,“差不多先這樣吧,都等累了。再說你感覺不到離這兒不遠的地方有妖氣嗎?還是先辦正事吧。”

麒麟自己設了結界進來的,除了司刃別人聽不見他說話。

司刃看一眼窗外:也常和林三清已經坐在了地上,環兒趴在也常懷裏睡得正香。

想想也是:只要我和娘都還活著,以後見面的機會還有很多,就算娘一直不肯見我,我也可以常常這樣來守在她的身邊。

心裏這般盤算著,司刃轉過身擡腳要走。就在這時,本來正貼近了燈光摸索著紙樣在剪鞋墊的司夫人突然停下手裏的動作長嘆了一聲。

司刃停住腳步回過頭,只見司夫人放下鞋墊一轉身伸手打開了床邊的一個小櫃子,再摸兩下她從裏面拿出了個小木匣子。她把木匣子放到眼前,慢慢打開,裏面是一只翠綠的玉鐲。司刃知道那是外祖母留給母親的,以前他在家時母親一直都戴著那玉鐲,睡覺也不摘下來。

以為母親只是在想念她自己的母親,司刃擡腳又要走,可是司夫人把手鐲拿出來放到一邊後又摳開了木匣子底部的一個夾層。司刃往她身邊挪了幾步。司夫人從夾層裏拿出一張折疊得整整齊齊方方正正的紙,然後又將那紙一折折打開。司刃楞住了:那是他十四歲那年不傻了之後給家裏畫過的一道平安符。第一張,也是唯一的一張。

那天司刃剛在山上跟師父學了各種符咒的畫法,回到家他就興沖沖地給家裏畫了那道平安符,希望他們一家人能平平安安和和美美地永遠在一起。可父親看到符之後很生氣,什麽也不問就開始罵他不好好去念書就知道學這些邪門歪道,還非讓他說在哪學的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當時母親跟著說他幾句打個圓場把這事糊弄過去了。

司刃早忘了那符,還以為是被父親撕了,沒想到,這麽多年,竟然是母親給保存了起來。

司夫人拿著歪歪扭扭一看就是生手畫出來沒什麽法力的紙符看了好久──她應該是看不清楚,大概是在回憶著什麽──最後看著看著,一滴滴眼淚掉到紙上,司夫人撲到桌上號啕大哭起來。

司刃盡了最大努力控制著自己沒走過去抱住母親。他擡起手隔空摸了摸母親有些散亂的白發和瘦削的肩膀,眼淚又流了一臉。

哭夠了,司夫人擡起頭,猶豫了一會兒,好像忽然下定了什麽決心似地一咬牙。手上一擡,她把紙符放到了燈上。

紙符瞬間起火,司刃本等地揚手張嘴擡腿想要制止,麒麟及時跳到他的頭上按住了他的嘴。

“孩子……”司夫人突然張口,“這是我最後一次這麽稱呼你了。不管你是怎麽回事,到底是誰。咱們的緣分……到此為止吧。真的想為我好,就不要再出現在我的面前。否則……我能做的,也就只有離開這裏……或者離開人世了。”

司夫人的話說完,紙符也已經化為灰燼,正好一陣風從窗外吹進來,黑色的紙灰隨風飛散,轉眼之間就什麽都不剩,好像從來沒有存在過。

關好夾層放回玉鐲又收好木匣,淚水的痕跡幹涸在臉上已經面無表情的司夫人又重新認真地剪起了鞋墊。

司刃可以確定母親看不見他,也許她是說給自己聽的,也許是猜測,也許……是一種感應──母子連心的感應。

見司刃和麒麟終於出來了,也常和林三清趕緊站起來迎上去。司刃撲通一下跪到了林三清面前。

林三清嚇傻了忙不疊也跟著跪到地上,“恩公!您這不是折煞三清了……”

司刃抓住林三清的肩膀,“答應我一件事。”

“只要是恩公要求的,三清什麽都答應,您快起來。這我怎麽受的起啊?!”

“你聽我說:幫我照顧我娘。”

“我答應,您快起來。”

“給她養老送終。”

“我答應,您……”

“還有廟裏那些我娘想要幫助的乞丐。”

“我答應,我全都答應。我把司夫人當自己的娘親一樣對待。只要是司夫人想做的事想完成的心願我一定傾盡全力。”

“我父親和哥哥不是我害死的。”

“我知道,我相信恩公。”

“那我能相信你嗎?”

“恩公是三清的再生父母,我現在這條命是恩公給的,你還救了那麽多人,我發誓,如果做不到自己答應恩公的事,就讓我林三清……”

“不用發誓。”司刃起身的同時也拉起了林三清,“我信你了。”

林三清松了口氣,“可是……司夫人她會聽我的嗎?”

“告訴她:你可以讓她從此以後再也聽不到任何關於我的消息。”

“啊?您的意思是……”

司刃一擡手指向草屋,“去吧,現在就帶她下山。我要在這山上解決些事情,我不想她再受什麽驚嚇。”

林三清撓撓頭,“您要做什麽?”

“這你就不用管了。反正你帶著我娘盡快離開這裏。”

“那你們呢?”

“我們?我們還有我們的事。”

林三清咬咬嘴唇,知道自己問不出什麽了,“那我以後還能再見到恩公嗎?”

司刃無奈,“你的八字?”

林三清報出生日時辰,司刃掐指算算什麽也沒說,擡腳直接就往山上走,林三清明白了:緣分已盡,兩人再無見面的機會。

司刃包裏裝著麒麟,也常懷裏抱著環兒,他們很快順著一股明顯的妖氣找到了一個山洞前。一路上妖氣都不曾減淡或被其它的什麽東西幹擾,顯然這妖精經常往來於草屋和山洞之間。

在洞口看了一陣,沒有什麽異樣。司刃和也常對看一眼,兩人一起朝山洞裏面邁了進去。沒走上多遠便看見一處微光,朝著光的來源又走了一段,他們發現了一道虛掩著的石門。光就是從這石門露出來的。

司刃把頭探進石門:沒錯,這裏就是妖精的住處,而且此刻它就在裏面。

司刃和也常一前一後閃身進入石門。

四周始終靜悄悄的,一點聲音也沒有,但到處都有燈,從洞裏的房間布局和擺設看得出是個妖力很強過活得不錯的妖精。

終於一個沒有門的偏洞裏傳出些細微的響動,司刃和也常小心翼翼地尋聲而去:洞裏一個男人正伏在石桌上認真寫著什麽。

沒錯,所有的妖氣都是從他的身上散發出來的。而且司刃已經看出他的原形:跟麒麟一樣,也是個黃鼠狼精,只是修行的年頭卻是麒麟所望塵莫及的。

感覺到了什麽那“人”擡起頭,看見司刃他先是楞怔一下既而笑了,“你終於還是找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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